------再回永安中学
记忆之河
宕水河的水,依旧不舍昼夜地流淌,流淌……它从遥远的大巴山深处奔涌而来,携着千年的风霜,缠绕过我们苦草坝的土地,也缠绕着我此生最魂牵梦绕的记忆。我的灵魂,有一半,永远地沉浸在那条河里。尤其是在一个叫做“漏腔崖”的地方。那里曾是学哥学姐们青涩爱情的萌芽之地,也是我们天然的泳场。河水涤荡着我们的炎热,也涤荡着我们贫瘠生活里的心酸。我们曾以为,这条河会永远这样清澈,我们的青春会永远这样热烈,而河畔那座我们引以为傲的圣殿——永安中学,会永远那样辉煌地矗立着。
然而,多年以后,当我作为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再次回到故乡,才悲哀地发现:河水依旧,但圣殿已塌。那曾经让我们挤破脑袋才能踏入的荣耀之地,那曾经是我们人生灯塔的永安中学,竟变成了中小学,它的高中部,已然撤销。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猛地砸入我记忆的深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的巨浪和刺骨的悲伤。我站在沉寂的宕水河边,望着对岸那座熟悉又陌生的校园,泪水,终于比河水更汹涌地决堤。
(曾经我们住过的宿舍)
记忆之光
1992年的秋天,我,一个来自穷苦山村的少年,背着一床破旧的被褥和一罐能吃一周的咸菜,第一次满怀敬畏地踏入了永安中学的大门。那时的永安中学,就是我们通江所有农家子弟心中的“未名湖”与“博雅塔”。能考上它,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因为进入永安中学,你便意味着成为优秀学子。
那是一个物质匮乏,但精神却相对丰盛的时代。我不由得想起我们的校长,那位有着真正教育家格局的苟兴远先生。在那个应试教育已初露狰狞,无数学校为了升学率而疯狂砍掉“副科”的年代,苟校长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姿态,守护着素质教育的最后一片净土。他坚信,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完整的人,而非考试的机器。于是,我们成了那个时代最奢侈的学生。当别的学校的学生在题海中挣扎时,我们的历史老师,正带着我们探讨秦汉的兴衰,让我们思考个人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我现在依然不能忘记梁祖学老师那声:“美哉、美哉。”这些课程,或许没有直接增加我们的中考分数,但它们却在我们心中,播下了思想、审美与格局的种子。它们让我们在贫瘠的土地上,得以仰望星空。
那时的我们,真的很苦。一周的伙食,就是家里带来的一罐咸菜,偶尔能打上一份5分钱的菜汤,便是改善生活。宿舍里,12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冬天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从窗缝里刮进来。但我们从未觉得苦,因为我们的心是热的,我们的眼睛里有光。那光,在每年的校运会上,是冲过终点线时胜利的呐喊;那光,在每年“12.9”文艺汇演的简陋舞台上,是我们自编自导的话剧和歌声;那光,在无数个停电的夜晚,是我们点燃的一根根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映照着我们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现在依然记得在12.9文艺大汇演那寒冷的冬天扮演《皇帝的新装》话剧里,因为没穿衣服,被冻成重感冒……
宕水河畔的永安中学,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殿堂。它接纳富家子弟的未来,也接纳了我们的贫穷,滋养了我们高贵的灵魂。它用最朴素的方式,教会了我们最深刻的道理:人生,当如河畔古柏,纵然历经风雨,也要向着天空,挺拔地生长。
(校名题写书画家为当年初九三级学子闫明海)
记忆之殇
时隔多年,我从未想过,一座殿堂,会以如此悲凉的方式改革。“为了解决生源问题,高中部撤了,办成了中小学。”当我从乡亲口中听到这个解释时,我感受到的不是理解,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悲哀。
一个曾经在高中和初中教育领域都创造了斐然业绩的重点中学,一个曾经是全县教育标杆的品牌,最后竟沦落到要靠撤掉自己的龙头来“解决生源问题”?从永安中学走出来的几万学子里的政府官员,优秀军官,企业家,艺术家,新闻工作着可谓不计其数。在他们的心里,这里就是他少年的江湖。在他们的心里是多么深刻的记忆和怀念。相信很多学子的一生会忘记很多,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母校——永安中学。曾经,付从吉、姚明、苟兴远、蹇明全等等的那一代教育者们,用热忱的心血和智慧,在宕水河畔铸就了一座教育的丰碑,让现在的学校管理者继承了何等宝贵的财富。而现在的重点中学变成小学的现实,成千上万永安学子情是多么愚昧的践踏!
关于永安中学的衰落有各种各样的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是试问:当学校的教学质量开始下滑,当优秀的教师因为看不到希望而纷纷离去时,学校做了什么?是痛定思痛、改革创新,还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当生源开始流失,口碑开始动摇时,学校是卧薪尝胆、奋起直追,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砍掉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头颅,苟延残喘?学校只把“永安中学”这块金字招牌,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包袱,然后用“整合教育资源”这样冰冷而虚伪的词汇,来解释万千学子的悲凉。不得不想起在会家乡草庙子村一所培养娃的乡村小学直接成了养猪场。其实这样看,永安中学也是幸运的。
这不仅仅是一所学校的衰败,这是一个区域教育生态的悲剧。它斩断了无数像当年的我一样的农村孩子,通过家门口的优质高中改变命运的阶梯。它让“永安中学”这四个字,从一个荣耀的象征,变成了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历史名词。我仿佛看见,宕水河在呜咽,河畔的古柏在落泪。它们见证了那光辉的肇始,也目睹了这耻辱的终局。这场殇,不是天灾,是人祸!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由经营无力者导演的人祸!
河流不息
我永远记得,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和闫明海(书画家),苟华(现500强企业高管)李传学(现在当地知名企业家)等最后一次相约去漏腔崖游泳。那一天,我们没有了往日的嬉闹,只是静静地泡在水里,任由河水冲刷着我们。我们知道,过了这个夏天,我们这群人,就要像河里的蒲公英种子,被冲向四面八方,散落天涯。夕阳将河面染成一片金红,也映照着我们一张张写满离愁的年轻脸庞。那一刻的宕水河,温柔而感伤,它像一位母亲,用最后的拥抱,为我们的青春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告别礼。我永远记得,离校那天,我们把所有的书本打包,却把六年的青春留在了这里。我们与班主任老师话别泣不成声。我们最后一次走过操场,走过那几棵古柏,最后一次回望那扇镌刻着“永安中学”的校门。我们默默地在心里对它说:再见了,我的母校!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贫瘠的岁月,给了我最富足的精神食粮。谢谢你,在我最迷茫的年纪,为我点亮了理想的灯塔。谢谢你,将坚韧、博学、正直的品格,刻进了我的骨血,让我有力量去面对人生的风雨。
如今,我只能站在时光的对岸,遥望着我那沉没的故乡,我那远去的母校,发出一声悲鸣。永安中学啊!我的母校!这声呼唤,穿过岁月的河流,带着一个中年人滚烫的泪水。我们不能忘记那段虽然艰苦却无比辉煌的岁月!我们不能忘记我们曾经拥有一个多么伟大的母校!永安中学啊,我的母校!愿你在风雨中坚强,在困境中成长,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成为通江教育的骄傲,重新成为莘莘学子向往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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